Capturing the ‘incomplete’ and ‘complete’ in the dance of symbiosis丨Different TALK S2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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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融合咨询推动的多元意识工作坊中,常常在探讨这样的话题:身残是否只能志坚?身体损伤,是否等于丧失自我决策和行动的残疾甚至残废状态?

今年夏天的青少年夏令营里,我们曾经邀请戏剧老师,带领同学们通过行走与触摸的方式,唤醒自己对身体的感知。

这一次,我们邀请到两位长期练习与表演共生舞的舞者,一起探讨,拥有不同的身体能力的人,如何通过舞蹈表达自己的生命状态?以及在“述说”以外,还有哪些方式可以使人们互动甚至相互理解?

嘉宾&主持人

嘉宾:释文

身材瘦小,短发;类风湿晚期患者,拄拐/轮椅使用者;6年多融合舞蹈经验,融合舞蹈推广者,融合理念实践者;带着好奇心去看我的人生还会经历什么,生命之河会把我带到哪里去,我又会成为谁。

嘉宾:慧恒

后现代舞者、舞动所能导师、共生舞导师、倾听师、高级催眠疗愈师。对一个人的生命状态是如何反应在身体状态上的充满好奇和探索欲。

 

主持人:陈紫椰
中德融创工场多元融合咨询项目高级咨询师;2022年9月加入中德融创工场;致力于通过教育提升社会包容意识。

本篇文章共3513字预计需要7分钟完成阅读

 

“共生不错舞团”舞者在表演中的定型 
成为残障舞者对“舞蹈标准”的打破与重建

紫椰

两位最开始是怎样接触到共生舞的?

释文

我在16岁的时候患上类风湿性关节炎,从发病到瘫痪大概只有不到一年半。因为我从小接触到的观念是,“残”就等于“废”,所以我很快就抑郁了。刚开始时,我每天数着自己瘫痪的日子,后来继续数,发现瘫痪一年、两年、三年…很多人建议我去领残疾证,但我觉得残疾证对我来说等同于宣布死刑,因此非常抗拒。

过了四年以后,在2006年的暑假,我想到自杀。但当手传来痛感的那一刻,我心想,我才不满20岁,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尝试过,不可以就这样死掉。从那时起,我从很消极的状态开始想办法自救了。我在2013年接受手术,花费比较长的时间让自己站起来。

我开始找工作。2017年我来到广州,有位朋友向我推荐了恭明中心(广州市恭明社会组织发展中心)举办的第一届融合艺术节的信息。这是一个涵盖工作坊、体验坊、主题沙龙等多样公开演出的艺术活动,通过即兴音乐、共生舞蹈、戏剧等方法,推动残障群体和公众之间加强互动。于是我带着好奇来了,我在一开始参与活动的时候,还会刻意把助行器放在一边,我的伙伴也刻意让我变成一个正常人。但直到我上台演出之后,我才又把这个助行器拿到台上。演出结束后我特别开心,原来拿着助行器在台上被那么多人观看是可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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释文和慧恒在排练,他们举起手臂,专注在动作中

后来恭明中心艺术板块的工作人员邀请我来跳共生舞。刚开始收到这个邀请时我心想,我的脚不能动,这样还能跳舞吗?跳舞不应该需要四肢结合才可以吗?但因为机缘巧合,我还是报名参与了共生舞工作坊。我坐在一张有轮子的办公椅上,有伙伴推着我绕圈圈在房间里跑起来。我闭上眼睛,哇,这是非常新奇的体验。

然后我参与了融合共生舞导师培养计划,沉浸在那个氛围里长达半个月,每天都对自己有不同的感受。这个舞蹈打破了我原本对身体、舞蹈、标准的认知,后来大家给我的反馈是我越来越开朗了,走得也越来越快了。

对我冲击最大的是一场30小时的工作坊,里面包括广场的演出。演出那天我很紧张,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跳两个小时。演出结束后我心想,这是跨出的很大一步。后来回看视频时我想,这个人是我吗?她走路像僵尸一样,其他人都已经从走下台了,我还在磨磨蹭蹭地走,身体变形那么严重。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视频里的我,也从这时开始,我慢慢接纳自己这样的身体。

之后我们遇到一批很喜欢共生舞,希望一起推动融合舞蹈的伙伴,最终推动了“共生不错舞团”的成立。

延伸阅读:
 

《“只有跳起舞,他们才意识到我们的力量”:中国的残障艺术 #dawa2022》

《对话回顾 | 林婧 × 葛慧超 × 李博:为什么没有伟大的残障艺术家?》

慧恒

我是一名视力障碍者,曾经学习过按摩,在按摩店工作了13年,直到2017年接触共生舞工作坊。

最开始接触到工作坊的信息时,我犹豫了很久。因为从我过去的认知来看,跳舞需要跟着老师的动作去做,但我看不到,那该怎样跟着老师去做动作呢?但最终我还是决定试试,结果发现我开始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感受和观察产生不一样的理解。到2018年,我参与成立了“共生不错”舞团,希望把舞蹈的体验分享给更多人,去感受自己的身体,用不同的方式与人建立关系。

释文和慧恒闭上眼睛,躺在蓝色的塑料垫子上
融合舞蹈

一种崭新的理解和反思方式

释文

共生舞是一种所有人都可以跳的舞,不同身体能力的人(比如肢体障碍、视力障碍、心智障碍)、不同专业背景(比如社工、专业舞者)等等,甚至连睡着的人都可以一起跳舞。因为我们同样可以去感知呼吸的律动,跟其共舞。

共生舞从舞动所能发展而来,共生舞的创始人丸仔在参与舞动所能的培训时发现,有些伙伴会指挥残障伙伴如何跳舞——比如右手如何摆、头应该怎么拧。他觉得舞蹈不应该是这样“暴力”的过程,于是他选用“共生”这个词,让大家自主共创舞蹈。

融合舞蹈是一种方法,我们可以通过它来创作甚至倡导。残障艺术到底是什么?是卖惨、感动,还是可以有新的意识启发?残障者是否有属于自己的创造性和艺术性,而不仅仅是身残志坚?我们希望用融合舞蹈的方法,来促成事情的发生。

另外一点是,残障和非残障群体之间其实并不了解。大多数人从小到大可能只能见到极少数腿脚不方便的同学,对残障的理解更多来自片面的新闻报道。我们的愿景是,要活出生命的状态,并且在舞台上有所呈现。发现原来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,拥有想去探索的生活方式和想做的工作。

所以回到融合舞蹈,我觉得目的还是希望促成了解和反思,打破固有的观念,再重构可能性。

共生不错成员带领的工作坊进行中

7位参与者被一串红绳连接起来

站在中间的参与者把塑料板凳套在头上

地上还有一位参与者

已经趴在了被放倒的圆凳中

慧恒

我最近去工疗站带工作坊,参与者基本以心智障碍和精神障碍者为主。让我印象很深的是,我们平常已经习惯用语言去交流,但在和自闭症等心智障碍伙伴接触时,我发现不太能用我们惯常的方式来做。除去语言这种表达方式,还可以直接回到跳舞的场景里,用身体来交流。

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思考如何引导他们慢慢进入到场景中,比如采用一种叫骨牌的形式,一个人完成一个动作之后到下一个人,一直传完一圈。我们每次开场都会做这个练习,一直持续了几个月。直到上个月,我们发现似乎他们的动作比以前打开得更多,也慢慢知道该如何做这个练习了。所以,需要更多的时间,允许他们找到自己的节奏和状态。其实他们很多时候是需要我带领人去做一些亲自的引导,他们才能慢慢地进入到这个动起来的状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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慧恒在表演中,用双手触碰其他舞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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释文表演中,另一位舞者举起助行器

一起望向天空

紫椰

在我的假设里,我们很容易习惯性从自己的经验出发设计活动和工作坊。实际上,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思维和视角理解同一件事,所以我好奇的是,在带领舞蹈工作坊或者一些练习的时候,如何才能让它变得更包容呢?

释文

参与者背景越多元效果越好,因为相互学习的可能性更多。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,再加上每种障别和与其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,所以在过程中你会逐步学习跟不同人产生不一样的相处方式,形成更好的氛围。

我们在带领时,针对不同障别会有些不同的方法。比如我们视障伙伴,会用口述的方式把场上发生的事情描述给视障伙伴听;面对聋人伙伴,可以邀请他们多观察。如果是智力障碍伙伴,会主动过去跟他们组队。我们还有一些比较熟悉这类舞蹈,叫无间舞者的伙伴,会作为助教进去带领跳舞。

其实跳舞最核心的点,就是感知和觉察。感知指的是,你可以清楚认识到,我在做什么、我的搭档在做什么、整个场域在做什么?根据你的感知,你从而做出什么样的选择?

我最近和朋友聊到一个点,我说我坐着的时候,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。而在共生舞里,我可以在感知自己之余,同时去感知我的搭档和整个场域正在发生的事情,因此我不能盲目开着轮椅一下子冲过去。这是一个彼此照顾的过程,把所有人看成一个整体,而不是某个单一的面向。

“共生不错舞团”在户外的表演

成员们正在和透明雨伞和雨衣共舞

延伸阅读:
 

《“平等是看到残障人跟我们一样,生活在这个社会里”》

《打破身体枷锁和身份束缚,今天和我一起跳支共生舞?》

现实艰难

残障艺术对社会对意义在哪里?

紫椰

共生舞在推广的过程中,曾经或正在面临哪些困难吗?

释文

一个是在招生上很困难。舞团最开始成立时有申请到一个基金会的基金,有一些持续性的活动,但来的人并不多。报名不理想,我们也会采用邀请的方式,请残障伙伴参与。

还有一个是钱的问题,这是这几年非常大的一个困难。公益筹款本身就很难,在三年疫情下会更难。我们的舞蹈其实很难通过简单的推文文字来理解,只有当你感受和体会过后,可能才能理解如何感知自己的身体、如何自我关照,才能理解我们在做什么。因为这件事很小众,大家想象不到它到底是什么样的活动,所以很难做宣传。

延伸阅读:
 

《艺术可以让社会变得更好吗?》中,释文曾经提到,舞团在今年陷入停滞状态。讲述,共情,合作……这些践行残障艺术的意义仍然难以被感知。

舞蹈最后回到的

是对身体的觉知

紫椰

如果有伙伴想开始尝试跟身体有关的练习,可以推荐一些方法吗?

慧恒

对身体的觉察吧,比如说,你此时此刻你在呼吸,你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去感受呼吸吗?

释文

比如我在剥一个橙子,注意力放在剥的动作里,我是清晰知道我是怎么剥的。可以去练习把注意力专注在此刻的事情上。

因为我今年没什么工作,我有更多时间跟自己跳舞。我会跟自己的手玩耍,比如先把我的左手举起来,我的手往哪里举,我的眼睛就跟向哪里。反过来,我的眼睛先动起来,我的手再跟着眼睛的移动来移动。再比如说,在走路的时候,你可以感知脚上的发力方式。你是脚尖、脚中、还是脚跟先落地?你的大腿会从哪里先发力?如果这样做着,其实你无时无刻都在觉察着。

很多人说生活很无聊,但自从我开始练习这些以后,我觉得一点都不无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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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面中央是一只抬起的前脚掌,脚掌下有一只手撑在下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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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者排练中,正在练习手掌之间的触碰

「不同TALK」是一档关注多元融合话题的对谈节目。在第二季里,我们的关注点将转向残障与其他议题和行动方式的边界。尝试去追问,不同群体之间相互看见并理解的可能性在哪里?

我们希望以此节目为切入口,邀请更多在各自领域对多元融合、残障议题感兴趣的伙伴加入进来,促成更多的对话。

如果你对这档节目感兴趣,或是有更多希望跟我们分享的话题,请联系:ziye.chen@inclusion-factory.com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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